攀岩的心流

我是一个攀岩爱好者。
最近感觉状态不错，完攀了不少难线。今天早上在岩馆看到了一条新线，雄心勃勃准备一试。最后的经历非常典型：
第一次尝试：天哪怎么这么难，好多动作都做不出来，还是抓快挂踩旁边的点才上去的。我以为自己能力长进了，其实还是这么弱。
一个朋友试着也爬了一遍。我被激励了，第二次尝试：咦确实不错，至少能做所有的动作了。
正准备撤退上班去，另外一个朋友说，你不想再爬一遍吗，就当进一步熟悉动作？放下拿起来了的装备包，重读了一遍线路，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保护员问我，啥目标？我说，直接冲击完攀吧。
结果中途还是掉了两次，但是不重要，因为我知道离完攀已经不远了。
心流理论（英语：Flow），亦译神驰、沉浸，其描述人类一种完全专注和完全投入于活动本身的心智状态和振奋状态。
跑步、骑车、攀岩是我的三种日常运动。但最爱攀岩，理由也挺简单，这是一个最容易进入心流的项目。
人的身体不是为攀登设计的，所以我们的大脑会持续向我们发射恐高信号。因为惧怕掉落的本能，攀登途中极其容易忘记所有的其他事物，而专注于手指尖和岩石的摩擦感觉。
跑步和骑车也有心流，但一般只在大强度间歇训练的时候才能出现。那个时候大脑99%的算力被用来和心脏对抗，一个说我快不行了，另一个说你再顶顶。相反，长跑和轻松跑的时候，基本不需要大脑来协助运动，所以有闲情来听音乐、听播客。当然，我也有几次因为突然想到了一些烦心的事情，就变得兴致全无，悻悻回家。
可惜的是，80%以上的跑步和骑车训练内容，都是不需要如此尽力的。换句话说，都是很难进心流的。攀登不一样，不管这条线多简单，只要双脚离开地面，瞬间心流充满全身。
年纪渐长，生活自然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值得庆幸的是，这么多年，我保持了攀岩的习惯。攀岩的心流是一个桃花源，是一个安全庇护所，外面狂风暴雨，这里平静如初。
可是，攀岩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每周躲进攀岩铸就的避难所几个小时，虽然能够放松心灵，但是似乎并不能从根本解决人生的困扰。脱下攀岩鞋，潜伏的焦虑还会回来，生活的千头万绪仍然存在。
上个月借着一个工作测试产品的机会，我有机会约到了Alex Honnold一起攀岩。
我们要爬一条虽然长（13段绳距，400米高差），但是不难的线，Alex无保护徒手攀登几十遍了。当然这次因为照顾我的感受，他还是带上了绳子。
攀爬很顺利，而且一路我们聊了很多。我发现，Alex的整个人生就处在一个巨大的源源不断的心流里。
这并不奇怪，没有一个异乎常人的大脑，Alex不可能无保护徒手攀岩这么多年，更不可能完成free solo酋长岩这样的壮举。
Alex当然没有给我传授人生经验的意思，只是我那段时间恰巧在思考心流和人生的关系，所以在闲聊的过程中，我试图体会他的人生里，心流是怎样出现，又会在哪里消失。
我问Alex，你觉得free solo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他说这个过程让我很满足。英文原词是fullfilling。
是的，不管是前期的准备、几年的训练，和最后的攀登，都让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很满足。他攀岩不是为了激励人类，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哪怕最后电影Free Solo大获成功，让他赢得了荣誉和财富，那只是恰巧别人喜欢他的故事而带来的附加效应。Alex还这样分享了消除焦虑的一个小技巧：“就是把大目标化小，Free solo酋长岩这样一件大事，我把它整编进了整个攀登季里，成为阿拉斯加登山训练的一部分。这样一想到它，就不是那么紧张了。”
电影Free Solo上映之后整整一年，他暂别了原来的攀岩生活模式，踏上了电影宣传之旅。“虽然我并不适应，可以说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但我把它当做我这辈子里一次非常独特的经历，好好享受了一整年都在各种名流场合穿梭的体验。”
瞧，他的关注核心就是他自己的体验，不是别人怎么评价这些事情。
“我之前算过，作为一个全职专业攀岩运动员，把赞助商给的钱除以我们在攀岩上花的时间，大概只有2美元一小时。”Alex说，“但是我们开心啊。”
谈起未来，他难掩自己对环保话题的兴趣，滔滔不绝。甚至直接吐槽作秀式环保和其他一些名人奇怪的环保作派。后来耿直评论商业社会现象、人类历史、家庭关系，就差直接说他挣了多少钱了。具体的细节并不重要，但让我感受到的是，作为一个名人，面对我这样的一面之交，说话并不瞻前顾后，也许他的精神内耗真的很少。
很少内耗、专注于自身感受、不依靠他人的评价，这些不就是心流的状态么？如果说岩壁上的时间给了我短暂的心流，似乎Alex的整个人生，就是一直处于心流里面。
在回去的车上，他又不由自主兴奋说道：“二女儿出生前后到现在，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出去户外运动了，昨天我出去跑了10英里山路，今天谢谢你给我足够的借口，溜出来攀岩大半天，I feel I am a mountain person again!”
登顶之后的自拍
最近，我觉得自己的心流已经逐渐能从岩壁上的几分钟，扩大到整个训练周期。今天早上三次尝试线路的体验，之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能给我这么大的欣喜。
这种欣喜和结果并不相关，我可能最后红不了这个线，也许再次尝试的时候受伤了，也许我出差回来这条线被岩馆拆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我喜欢攀岩的感觉，也喜欢每次努力之后自己和线路之间产生的微妙关系变化。“I just love seeing myself trying hard.” 这句话是我攀岩的另一个朋友常说的。
大家可能也能感受到人生是会有下坡路的：股票不会一直涨，人和人的关系不会一直稳定，业绩也不会一直高歌猛进。而且上坡还是下坡，并不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和决策。
可惜，外界的评价是和上下坡强相关的，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律。我们改变不了世界，但是可以不用外界的评价体系来评价自己。既然结果并不总受控，试图用结果、用外界的评价给自己奖励，容易导致自我怀疑。最好的奖励应该是享受过程，把心流扩展到整个人生。不仅攀岩，万物皆体验。这是我向Alex学习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人生就像酋长岩，每个人都是攀登者。不管是容易的绳距，还是尖锐的难点，只要喜欢这项运动，都能发现它独特的魅力。有些人花7天、有些人只需要2小时，有些人徒手、有些人借助器械，还有些人中途就下撤了，这些都不重要。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岩壁的触感和身体的力量，享受吹过的山风和脚下的空气，这就够了。
说到这儿，我又回想到电影Free Solo结束前的一句台词，来评价Alex前无古人后面可能也无来者的无保护攀登酋长岩壮举，没有任何荣耀标签，不是替人类提高了新高度，也不是证明了不可能。仅仅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Alex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his life.
Alex正在享受他这辈子最美好的一天。
编外花絮
我在攀岩的时候不喜欢冲坠，相比起来就爬得很怂。之前和朋友聊起这个困扰，他们会给我一些技巧克服冲坠恐惧，或者建议我去学习一些冲坠课程。现在的我，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这样的，再遇到好心的建议，我会先谢谢对方，然后微笑说，没事，人怂也不妨碍红线，我多试几次就好。